(31)
我建議阿吉,與其送恩主公防狼警報器,不如送她一束花或買個布偶,但是阿吉卻很堅持,他說像恩主公這樣可愛的女生遇到色狼的機率太高了,隨身帶著防狼警報器他才能比較放心。既然禮物一點都不浪漫,於是我把腦筋動到送的方式上,直接拿給她太無趣了,用特別的方式送給她才會有驚喜。我問阿吉知不知道恩主公家住哪,結果阿吉不但知道,而且還常常往她家跑。
阿吉說,他每逢假日,都會到恩主公家開的小吃店捧場,他們家就在小吃店的二樓。假日恩主公通常會在店裡幫忙,所以他都故意吃很慢,點一碗麵吃個一小時,這樣才可以看恩主公久一點,我個人覺得這樣做非常變態,但他說恩主公才不會這麼想,每次去她都趁著空檔和他聊天,每次也都會招待一盤她親手切的小菜。
我隨口問阿吉他們都聊些什麼,阿吉很豁達的說恩主公老是在問我的事,不管他怎麼說我壞話都沒有用,她還是很關心我。
阿吉說得很自然,我卻聽得很尷尬。我原以為恩主公已經對我死心了,沒想到她還是一直在打聽我的事,阿吉說他已經慢慢能理解恩主公的心情,他說他跟恩主公其實沒兩樣,明知對方已經有喜歡的人,卻還是一樣死心眼。
恩主公生日那天一早五點多,我和阿吉一起到她家樓下。一大清早附近還很安靜,也沒有什麼人進出,店門口停了台粉紅色的腳踏車,阿吉已經向恩主公確認過,那台腳踏車是她的。我們倆躡手躡腳的、把事先打好洞的祝福小卡片,用緞帶一一綁在車上,沒過多久整台車就變得五顏六色,非常的華麗。最後再把昨天請花店特製的、把禮物封在裡面的大透明氣球繫在單車把手上,就大功告成了。接著我們便躲到一旁,等著恩主公出來,一方面是想看她的反應、一方面是提防有人破壞車子上的卡片或偷走禮物。
等啊等、又等啊等,恩主公家的門始終沒有動靜,阿吉也覺得奇怪,恩主公曾說每天最晚六點半得出門,但我們都已經等到七點了,她卻還沒有出門。再等下去我們倆都要遲到了,於是只得先趕回學校去上課。這一整天阿吉都心神不寧的,擔心恩主公是不是生病了所以沒去上學,放學後他沒有心情去補習班,拉著我去恩主公他們家,結果讓人意外的是卡片氣球都還好好的沒被動過,而且小吃店像早上一樣拉下鐵門沒開。
隔壁雜貨店的老闆娘,看到我們倆在店門口走來走去、東張西望,主動問我們是不是恩主公的同學,接著她告訴我們讓人意外的消息:恩主公的爸爸前幾天出了車禍,早上在加護病房過世了,靈堂設在醫院,她說我們不妨去上個香,慰問她一下。
「這孩子以後不知怎麼辦啊~」老闆娘直嘆氣,「聽說她媽媽已經又嫁人了,而且是嫁到台中,現在爸爸又死了,她一個人要怎麼辦啊?也不知道有沒有親戚可以收留她?恩恩從小就很乖很優秀的,命怎麼會這麼苦啊…」
我和阿吉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不知該怎麼辦。我們很想去醫院、但又怕太過唐很擔心她,但又想不出能為她做什麼,那台被我們貼得花花綠綠的單車現在看來像是一個笑話,我們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趕快把繫在車上的卡片和氣球拆掉,我邊拆邊想著,以後每年恩主公生日這一天,是不是再也沒有心情慶祝了呢?
一星期後,放學時我意外的在校門口遇見恩主公,她穿著便服,正在和阿吉說話,看到我走出來,她小跑步到我眼前,給我一個微笑,說嗨好久不見。她的臉頰瘦了,身子好像也瘦了些,她說她今天是來和我們告別的,她要搬到台中去和媽媽一起住。
「其實我原本打算留在台北的,阿姨打算繼續經營爸的小吃店,我想留下來幫忙;但是媽說我還是學生,還是要以課業為重。新爸爸也同意讓我搬過去,所以我會直接轉學到台中的學校,等喪事辦完,我就要離開了。」
『妳要加油啊。』我很想多說一些什麼安慰她,但卻腦子空空什麼也想不出來。
「我會加油的。」她很用力點頭,「你們兩個也要加油喔!本來我還想說等你們升國三,我可以教你們功課惡補一下,但現在沒辦法囉,你們要靠自己了!」她邊說邊笑,可是手卻直抹眼角擦眼淚,我看得出她很想留下來,可是那不是她能決定的。
那天我們一起去照了大頭貼,恩主公站在中間,我和阿吉站在兩邊,貼紙印出來之後,恩主公邊剪著貼紙邊說,「好奇怪喔,明明那麼難過,為什麼還是笑得出來呢?但幸好我還笑得出來,我希望你們記住我笑得很開心的樣子、而不是我哭哭啼啼的樣子。」
恩主公說,她要努力考上台北的大學,這樣就能名正言順的再回台北,到時候她就可以繼續在店裡幫忙了。阿吉跟我答應她,有空會去小吃店幫阿姨的忙,她很高興的握著我們的手不停道謝。
不過後來我們並沒有遵守和恩主公的約定,不是因為我們偷懶,而是沒幾個月那間店面就被房東收回去開早餐店,阿姨很無奈但也莫可奈何。店被重新裝潢前,我們拍了很多店裡的照片寄給恩主公,這是我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店沒了,她還會想回台北嗎?」阿吉常常這麼問我,邊問邊嘆氣。我總是很篤定的和阿吉說她一定會回來,但其實我心裡一點把握都沒有。
(32)
升上三年級之後,不再像以前可以得過且過隨便應付,考試多到不行、也幾乎沒啥下課時間,以前偶而還可以跑跑圖書館的我根本沒時間去了,就連想上廁所也得祈禱老師大發慈悲、別滔滔不絕上到下一堂上課鐘響才「下課」。在這種狀況下我每天回家連看電視的時間都沒有,也就沒時間和宇宇聯絡。她並沒有生氣,因為她自己也忙翻了,她說南部的學校也是很拼的,一點都不輸台北。
「每天寫的考卷如果能換成鈔票多好呢?那這樣我一定很快就能當大富翁了。」宇宇是這麼形容的。
不過話說回來,身在考試地獄的我身上發生了奇蹟,功課一向很爛的我突然開了竅,以前老師怎麼教都聽不懂的題目,我突然能聽懂了,這奇蹟發生在數學和理化上,我這兩科的成績突飛猛進,老師一開始還以為我是靠作弊,故意在上課時點我上台解題,我不消兩分鐘就在大家面前解好題,不只老師目瞪口呆、連班上同學也都看得目瞪口呆。自此之後很多人有問題不會都會來問我,要是我媽看到大家圍繞我問問題的盛況可能會感動到痛哭流涕吧!以前她總擔心我不只身體發育不良、還擔心我的腦容量是不是也比人小、所以比較笨。
阿吉的情況就比我慘多了,他的功課還是像以前一樣不行,所以老是達不到老師開的標準分,不是被打手心就是被罰要補考,我試著教他,可是卻沒有什麼效果,他很容易分心,不肯多動一下腦筋。他媽媽為了讓他專心唸書,發狠把家裡網路給停了,也不給他零用錢怕他跑去網咖殺時間,沒辦法玩線上遊戲、也沒辦法和恩主公聯絡的阿吉,整個人就像行屍走肉一樣,他媽越管他他就越抗拒,拿到考卷就123321的亂寫然後趴下去睡。
有次我經過我們導師的辦公室,看到阿吉的媽媽抓著我們老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我的命好苦啊,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啊?念書是為了他自己、不是為了我啊!」說來好笑,前幾天阿吉和我一起回家的時候,也才跟我說過很像的話:「我覺得我真的有夠衰的!為什麼我媽要這樣管我這麼多啊?要我唸書是為了她自己的面子,才不是為了我呢!」哇靠,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母子連心?
我同意阿吉的想法,雖然老師都說,唸書是為了我們自己、不是為了老師或爸爸媽媽,可是當我們不想唸書,最有意見的明明就是他們這些人啊!如果說唸書是是我們自己的事,他們幹嘛管我們這麼多啊!
我比阿吉幸運的是我早一點開竅,背書、解題都比以前輕鬆多了,以前我也是跟阿吉一樣,上課時覺得自己好像外星人,感覺全班只有我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麼,當老師問還有沒有問題時,一直舉手又好像是來亂的,只好跟著大家點頭裝懂。
明知道考卷發下來會寫的沒有幾題還是要想辦法把空格填滿、明知道補考也是一樣的結果還是要乖乖聽老師的話留下來面對還是不會寫的考卷,老師說只要努力就會有好成績,好像考不好的人都是不夠努力,但我覺得根本不是這樣。我都可以接受我不如大家、我比較笨的事實,為何老師不行呢?儘管我頭腦不如別人發達,但我有其他優於別人的地方啊!又不是只有考100分的人未來才會成功。就拿阿吉來說好了,他電動真的很強,哪天他去參加世界電玩大賽拿了冠軍,一樣可以為國爭光嘛!把他管的死死的,留住了他的人有用嗎?留不住他的心哪!
我本以為阿吉就會這樣自暴自棄過完國三,但某天一則新聞,改變了他的想法。
那天我和阿吉如同往常一起去吃鍋貼當晚餐,店裡如同往常播著我們從來沒興趣看的電視新聞,但主播嘴裡卻突然報出我們都很熟悉的那個名字「龔恩筑」,我們倆先是一愣,然後不由自主的緊盯著電視裡,那張熟悉的臉。恩主公的頭髮長了些、臉黑了些,她微笑著接受記者的採訪,談她參加全國徵文比賽得到第一名的心得,她很謙虛的說自己沒有很厲害,能拿第一名只是運氣好。新聞裡播了幾句她的句子,提到了她和爸爸一起散步看星星的事,只看一段老實說我不知道可以拿第一名的理由在哪裡,國文老師說要多多引用偉人的例子、多用成語、名言佳句才會高分,可是恩主公的文章卻只是平鋪直敘,像平常說話的口氣而已。
新聞播完,阿吉劈頭第一句就是:「周曉樹,借我一點錢。等我有錢我馬上還你。」
『幹嘛啊,你該不會要殺下去南部看恩主公吧?』我被他嚇一大跳。
「吼,不是啦,我想去網咖用電腦,查一下她寫的那篇文章。教育部的網站應該查得到吧?」
『可是你現在去,補習班會遲到耶…』
「遲到就遲到,管他去死,你到底要不要借我錢啦!」他邊把鍋貼塞進嘴裡,邊催我,我只好也拼命把鍋貼往嘴巴裡塞,然後倆人一起衝到附近的網咖。
我們很順利的一下就找到那個全國徵文比賽的首頁,環顧四周、大家都在玩線上遊戲,那些好久沒碰的遊戲畫面讓我捨不得移開眼睛,但熱愛電動的阿吉卻反倒無動於衷,只盯著自己的螢幕、專心的讀著恩主公的文章。
她的作文題目是,再給我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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