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看看牆上的時鐘,三點,凌晨三點。
累了一整天回到房間,想好好休息一下,偏偏在睡得正熟的時候,一陣陣的鋼琴聲,莫名其妙的鑽進我的耳朵。

我拉起棉被蒙住頭,沒用。
我試著把頭埋進枕頭裡,還是沒用。我只能無奈的躺在床上,祈禱它快點彈完。

我討厭鋼琴,特別是這首曲子~日劇(長假)中,瀨名送給小南的曲子。
它曾經是我最愛的一首曲子,現在卻是我最討厭的曲子。
我閉上眼睛,試著不去想過去的事。越想忘記的事,偏偏會記得越清楚,這就是記憶最可怕也最可惡的一點。

我想起一年前。
那時,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網路上遇見了他。
認識他不過才三個月,只是寫寫E-MAIL罷了,我們從沒見過面。
但是,我卻覺得,好像已經認識他好久好久了。

我們無話不談,不管是高興的、悲傷的、家庭、朋友、過去的回憶,我們通通都告訴對方。就這樣,一天一封信,從發現自己每天都急著去看信的那天開始,我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不只是朋友了,更多了一些莫名的感覺…是什麼呢?是喜歡吧!雖然我並沒看過他。

在某封信上約好,等到寫給對方第100封信時,我們就見面。
朋友們對這件事的看法是:「你們是活在幾零年代的人呀?」
可是,我們很堅持。在第九十九封信的時候,我們約好時間地點碰面。
他說:「我會去你上課的教室找你,你要記得穿你的藍外套喔!」
在見面以前,我們互寄過自畫像,和想像中的對方畫像。

我畫的自己穿著最喜歡的藍外套,躺在草坪上打瞌睡。
他畫的自己穿著最喜歡的格子襯衫,坐在雲上喝咖啡。

朋友們聽到這件事之後,都瞪大眼睛,連批評都懶得說。
也許我們的想法都很奇怪,可是我們卻欣賞對方的奇怪。

那一天,那堂課,我一個人在教室等著。
我不敢四處張望,儘管我很想見他,可是我沒有回頭的勇氣。
教室裡滿滿的都是人,這是個100多人的大教室,他找得到我嗎?
一堂課過去了,他沒有出現。
我不敢離開教室,就在那坐著一直等,一直等。
從約定的早上9:00,一直等到下午六點,我不敢離開。
我沒吃一點東西,沒喝過一口水,甚至不敢去廁所,就怕和他錯過了。
可是,他沒有來。
六點的鐘聲一敲,我突然覺得我好笨好笨。

早該想到的,他來了,只是不想認我。
我讓他很失望,所以他不認我,一定是這樣。
心跳得很快,快到痛了,原來這就是心痛的感覺,我甚至有些喘不過氣。
好傷心、好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離開教室,也決定離開過去這一切回憶。
從此之後,我恨這首曲子,因為這是他最愛的曲子。

(2)
一年前,我撿到一台NOTEBOOK,而現在,它成了我的。
我還記得,一年前的那一天,無意間發現路邊竟然有一台NOTEBOOK。

是誰把它放在這?我難以想像,誰會就這樣把這麼貴的東西扔在路邊?
幾乎餐餐都靠泡麵打發的我,沒有錢買電腦,而我又很需要電腦~
打工的錢得拿來交房租,剩下的只夠我勉強生活…
我很窮,我正需要一台電腦…我很窮,我正需要一台電腦…我拼命說服自己。
但是,我還是做不到~

我留了張紙,留下我的電話,然後用石頭壓住。
已經很晚了,學校的警衛室也關了,只好把它送到離學校不遠的派出所去。
就在我快忘記這件事的時候,接到了通知,因為沒有人認領,所以它成了我的。

我吸了口氣,開機。這電腦的主人是誰?
電腦中該能找到蛛絲馬跡,我覺得自己像個準備大展身手的名偵探。
我決定先從收信匣開始檢查,至少可以從寄信過來的人得到相關的訊息。
我愣住了,裡面不多不少,100封信,全部來自同一個人。
100封信,寄件人卻只有一個,ruby。

再看寄件備份,裡面也正好100封信,全都寄給同一個人~還是她,ruby。
謎底揭曉了一半,這電腦的主人,叫做lancelot。
禁不住好奇心,我忍不住把每封信都打開來看。



ruby像個小女孩,毫無戒心的把一切都告訴別人。
lancelot像大哥哥,聽完她的話,總體貼的給她鼓勵。
他們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上網的人越來越複雜,每個人都各懷鬼胎,可是他們似乎完全不受影響,堅持他們自己的想法。他們做些奇怪又讓人匪夷所思的事。
例如,寫100封信之後才見面,不寄照片寄自畫像。可是,他們奇怪得讓我忍不住欣賞他們。就像看到幼稚園的小朋友手牽手,會覺得他們幸福得很可愛~

他們都很喜歡畫畫,也畫得很有自己的風格。
畫裡的ruby,躺在一大片綠綠的草坪上,身體成大字形,似乎做著好夢,甜甜的笑著。
畫裡的lancelot,悠閒的坐在像棉花般的雲上,正啜著咖啡,咖啡的香氣一陣陣往上飄。

一下子看了200封信,我覺得有點累。
我看了一個很精彩的愛情故事,但我還是不知道lancelot是何許人也。
沒有名字,沒有地址,我還是找不到他。
只能從ruby下手了,從第100封信中,我知道,她念政大,和我一樣。
不過,我只知道她上課的教室,都過一年了,也找不到線索了。

名偵探也需要休息,我閉上眼睛,耳邊傳來一陣陣的琴聲。
是誰這麼沒公德心?都半夜三點了還在彈鋼琴!
一首有些熟悉的曲子,就這樣,陪著我入眠。

(3)
尋人實在是件很麻煩的事。

一星期了,我還是毫無頭緒。不管是lancelot或ruby,我都不知從何找起。原本我以為再簡單不過,發個EMAIL給他們就好啦!但是,信件都被退回,這兩個信箱都停止使用了。
所以,我手上握有的線索只有兩個:兩張自畫像和一個已經換過的教室。
我幾乎想打消尋人的念頭,乾脆就把那台NOTEBOOK佔為己有吧!

可是,我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那台電腦想回家。
自從撿到它,每天晚上,我都聽到同一首曲子,一首鋼琴曲。
總在我熄了燈,爬上床,那首曲子不久之後就會響起。
我將這解釋成:電腦在想家。雖然這聲音並不是從電腦發出來的。
我曾試圖找出鋼琴聲的來源,但從窗外望去,除了路燈還亮著,一片漆黑。

如果我有錢,或許我可以印些傳單到處張貼;可是我窮得要命,那200封信,我看了無數遍,幾乎全背起來了,也找不到具體的線索。於是,我想出一個最笨的方法。


政大的杜鵑花,雖不如台大茂盛,但在山上的文學院,也有一片杜鵑花開。
他們相約的教室,道藩5110外面,正好有一小片草地。
現在正是杜鵑花的季節,我收集地上掉落的杜鵑,在草地上排著大大的他們的名字。
而我是守株待兔的農夫,在一旁的亭子靜靜的等待。

政大也許有幾十個ruby,但和lancelot有關的應該只有一個,我是這麼想的。
我不曉得要多久才能等到,我就這樣一直等。
有許多人對它投以注目的眼光,但他們只是路過,沒有一個為它停下腳步。
畢竟對他們來說,這只是兩個英文名字。

除了有課的時間,我幾乎都守在那兒顧著我的「尋人看板」,花飛走了,趕緊補上一朵;花被人亂排,趕快回復原狀。等到第三天,突然下起一陣雨,我趕緊從亭子跑出來,想把花固定好。沒帶傘的我,和雨對抗著。

突然,一把傘伸過來為我遮雨,我驚訝的回頭,是個女孩。一個穿著藍色外套的女孩。

(4)

已經一星期了,我已經習慣了每天深夜響起的鋼琴聲。
剛開始,我痛恨它,因為它讓我勾起不愉快的回憶。
漸漸習慣了之後,我開始期待,甚至躺在床上靜靜等著鋼琴聲響起。
它似乎說著什麼,雖然,每天都是同一首曲子。

在3坪大的小房間裡,我一個人住。每天下了課回到房間,迎接我的,是寂寞。
沒有人可以和我說話,我總是習慣自言自語,抱著我的布娃娃,和它對話。
所以,當我遇見lancelot,一切都不一樣,我可以和他說話,期待他的回答。
這麼多的期待,到最後卻是一場空,我覺得我比以前更寂寞。太多的失望,讓我從此不再上網了。因為,我連問他為什麼失約的勇氣都沒有。

應該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但是,我還是沒骨氣的保留了那些信。
100封他的信,100封我的信,它們是他存在過的證據。
聽著這首熟悉的鋼琴曲,我低聲的哼了起來。這麼一首溫暖的曲子,真的可以解救人心嗎?它似乎告訴我,別忘了lancelot,去找他吧!

去年的這一天,是我們約定的日子。我決定去看看。
--------------

和去年不同,今天下著雨。

我一步一步的走在風雨走廊上,一步一步接近約定的地方。遠遠的,我看見一個男生,他蹲在草坪邊,不知在做什麼。我走過他身邊,我看見了草坪上的杜鵑花,那是兩個英文名字。那是我們兩個的英文名字。

我緊緊的握著傘,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就呆呆的站在那,那個男生並沒有發現到我,只是繼續調整著花的位置。等我發現的時候,我的傘已經伸了出去,替他擋雨。

他回過頭來,一個戴著細框眼鏡的男生,怔怔的看著我。我也怔怔的看著他。難道真的是他?

終於,他開口了:「你是ruby?」

(5)

那個女孩,穿著藍色外套。我從未真的看過,卻看過無數次的藍色外套。
因為,在她的自畫像裡,就穿著這件外套。深藍色和深紫色交錯的立領格子外套,很特別的一件外套。

她有著及肩的直髮,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很秀氣的一張臉。
穿著白色T恤,靛藍的牛仔褲,深藍色帆布鞋,加上藍色格子外套。她就像是從畫紙裡走出來的人一樣,站在我眼前。

「你是ruby?」我開口問。事實上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她會回答,是。然後我會問她lancelot在哪裡。

「你是lancelot?」她問,她的眼神充滿了不安,定定的看著我。
這答案出乎我意料,她是ruby沒錯,可是他不知道lancelot是誰?
「你是,對吧?為什麼現在才來?」她說著,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
我嚇得手足無措,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們沒見面?
我急忙掏出面紙遞給她,她還在哭。
「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才來?一年了,你遲到了一年!」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回答,也許在我心裡,有個不一樣的東西跑了進來。
當我看見她,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我們第一次見面,但我卻像是認識她很久一樣。
我和lancelot對她的了解一樣多,不是嗎?而且,現在擁有200個回憶的,是我。
我從來沒有喜歡上別人,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可是這次,真的不一樣,我的心口悶悶的,不知所措,腦子一片空白。
看見她哭,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怎麼捨得讓她哭?

既然如此,我可以是lancelot,我會讓她幸福。從現在開始,我就是lancelot。

(6)

沒想到,這個約定,過了一年才實現。
我試著問他為什麼失約,他總說「我不能說,不要問了,好嗎!」反正能見到他,我已經很高興了,也就不再問什麼。

他和我想像中有些不同,畫中的他有濃濃的眉,大大的眼睛。可是本人卻是淡淡的眉,細長的眼睛。為什麼呢?
「因為我畫的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樣子。」他是這麼說的。

除此之外,他的髮型,身材比例,身上穿的衣服都一樣---淺藍色的格子襯衫。
畫裡,淺藍色的衣服配上淺藍色的雲,就像陷在軟軟的雲中一樣。
他就在我眼前,看得到,聽得到。我像做了一場夢,醒來發現夢成真了。

自從見了面之後,他常打電話約我出去。我一方面受寵若驚,一方面又暗自高興。
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我不再寂寞了。每天都有人聽我說話,我也能聽人說話。
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他不願意繼續和我通MAIL。
「因為每天都能見面,幹嘛寫信呢!」他是這麼說的。
可是,寫信和講話的感覺不一樣。我想這麼說,卻沒說出口。

我覺得他有點不一樣,但是我說不上是哪裡不一樣。
他還是那麼體貼,細心,可是就是不一樣。好像有很多心事,很多秘密瞞著我沒說。

每天晚上,我還是會聽到鋼琴聲。
我很想知道,這鋼琴聲的主人是誰?
「你的鋼琴聲,解救了我。」日劇【長假】裡的小南曾經這樣對瀨名說。
那時候我不懂,琴聲如何能解救人?頂多是安慰吧!
可是,我的確被這鋼琴聲解救了,它把我從失望寂寞的深淵中拉了出來。

我想找到琴聲的主人,我想謝謝他。

越覺得自己幸福,越想謝謝他。這想法一天比一天強烈。

總在琴聲響起,我便努力的用耳朵搜尋,聲音從哪裡來?
它似乎來自窗外,可是,當我望向窗外,對面的整排房子都沒有燈光。
寂靜的巷子裡,除了路燈,我看不見其他燈光。
除非他是不開燈在彈琴,但是,為什麼呢?

「你昨晚又沒睡啊?」他望著我的黑眼圈說。我把鋼琴聲的事告訴了他。
他驚訝的說:「你也有聽到?」
「你也有聽到?」換成我很驚訝,表示我們住得很近?他一直不肯告訴我他住在哪,好像有什麼秘密似的。

我不懂,為什麼不能說呢?
「我覺得那琴聲應該是從我對面那一棟公寓傳來的,可是,都暗暗的看不到。」
他低著頭,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已經和天文社的同學借了紅外線望遠鏡,今天我要好好找一找!」我說。
「妳瘋啦!這樣跟偷窺狂有什麼不一樣?」
「我只是想謝謝他,我又不是要做壞事!」我氣得轉頭就走。
「等等!」他抓住我的手。「今天晚上我也去,可以嗎?」他說。

晚上12:00,他來到我的房間。
就時間上來說是早了點,我知道那鋼琴聲幾乎和鬧鐘一樣準時。凌晨3:00。
我漫不經心的看著電視,他也一樣,但是,他看起來很不安。

凌晨3:00。鋼琴聲準時響起。我拿起望遠鏡努力尋找,卻發現看不清楚。他接過望遠鏡,調整焦距,突然,他的手停住了。

「怎樣??看到了嗎??」我焦急的問。
他默默的放下望遠鏡,藏到身後,「拜託妳,別看,好嗎?」
「為什麼?給我!」我急得要命,這曲子就快彈完了啊!我把望遠鏡搶了過來。
「你不是最喜歡這首曲子嗎?」我埋怨的說著。
「是嗎?真的是那首曲子?」他搖搖頭,走了出去。

門砰的一聲關了起來。他生什麼氣呢,我不懂。

終於,我看見了,就在正對面的房間,一片黑暗的房間。
有一架鋼琴,有一個男生正在彈鋼琴。他的眼睛閉著,但是我還是認出他了。
畢竟那是一張我看了無數次,卻從未真的看過的臉。他是lancelot。像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真實。

一切的謎應該都解開了,可是我卻掉進一個更大的謎裡面。

(7)

一年前,在政大,我撿到了一個人。

一年前,我正準備上山上課,看到一個男生匆匆忙忙的從樓梯上跑下來。
循著他的視線看去,是一隻受傷的鳥,正在馬路中間。
校園公車就在不遠,眼看就快要碾過那隻小鳥了,那男孩看見了想救牠,卻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校園公車緊急煞車,鳥沒事,他卻昏了過去。站在一旁的我,幫忙叫了救護車,把他送進了醫院。到了醫院,卻找不著他的證件,護士小姐問我:你是他的家屬嗎?
不知怎麼的,我竟回答:「我是他的女朋友。」

或許是電影看多了,我一直深愛著「二見鍾情」這部片子。
我報了弟弟的身份證字號給醫院,就這樣,等著他醒過來。
醫生說他的頭受到撞擊,有腦震盪的現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
我就這樣一直在他身邊等,等著他醒來。

醫藥費非常嚇人,我除了拼命接家教,還把從小的積蓄都賠上了。白天在咖啡店打工,每天晚上接家教,我根本沒時間去學校。我每天累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是我沒有放棄。每當我累了一天,回到醫院,看見他熟睡的臉,我就能心安。

「我回來了!」每次踏進他的病房,我總會這麼說。他永遠會等我回來,這就是支持我繼續努力下去的力量。

我會搬張椅子,坐在床邊,向他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他是最好的聽眾。我總趴在床邊睡著,直到天亮。就像是等待睡美人醒來的王子一樣,我在等著。

醫生早就不對他抱什麼希望,因為這種病例醒不過來的比比皆是。

一天早上,我被窗外的陽光給叫醒。
我睡意朦朧的睜開眼睛,卻看見一雙迷惘的眼神正看著我。
「妳是誰?」他問。


我希望他醒來,又害怕他醒來。
他醒了,一切的謊言都將被拆穿,我該如何是好?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他。

「我是誰?」他又問,表情依然迷惘。這是天意,我決定讓這謊言繼續。
「我是妳的女朋友。」我勇敢的說。

就像電視上演的一樣,他有知識卻沒有記憶。
我給了他新的名字,給他新的身份,我幫他捏造的一份過去,讓他活在裡面。
我像是個作家,想像各種情節,而他就是我的男主角,活生生的男主角。
我把他接到我住的地方,和我一起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沒有家人,自立更生」,我是這麼編的。

8坪大的房間,卻放了一架鋼琴,是房東的。我一直嫌它佔空間,老跟房東抱怨。
他一見到鋼琴,卻興奮的打開琴蓋,流暢的彈起來。
我知道這首曲子,那是長假裡,瀨名送給小南的曲子。

搬到這裡之後,每天晚上,他都會起來彈鋼琴。
總是一樣的模式,凌晨3:00他就會起身,彈那首曲子,然後又回去睡覺。
我偷偷的觀察過,他是在夢遊,因為他是閉著眼睛的。
我總是躺在床上,用棉被矇住頭,聽著他的鋼琴聲。
他的琴聲是那麼優美,那麼溫柔,但是,我卻感到一種不安。

因為我總覺得,這琴聲會帶走他。

(8)

那天晚上之後,他不曾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知該怎麼稱呼他,我曾經以為他是lancelot,但是他不是。
每晚彈著鋼琴的才是,但是真正的lancelot,離我好遙遠。
儘管只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但是,好遠。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再度陷入寂寞中。
你知道什麼是寂寞嗎?我知道的。儘管身邊有一大堆人陪著,笑著,鬧著;
但我的心卻空空的,黑黑的,什麼感覺都沒有。現在,我再次嚐到寂寞的滋味。

我還是會在深夜等著鋼琴聲,拿起望遠鏡,看著他。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我不就是只想見他一面?透過望遠鏡,看到的是一個人;然而心裡看著的,是另外一個人。


我等著等著,已經兩星期了,沒有他的消息。
為什麼我老是在等?我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另一個奇蹟出現?我不想再等了。
從看得見的唯一線索著手,我決定去找lancelot。

跨過一條馬路,對面就是他的家。我鼓起勇氣按下電鈴,門開了。
第一次從這麼近的距離看他,我還是有點緊張。
「你好?你是lancelot吧?」
「我不是。」他回答。我很驚訝,但他的表情更驚訝。
「r..u..b..y..?」他指著我,斷斷續續的,很努力的說出我的名字。
奇怪,如果他不是lancelot,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

「天啊!我記得妳的名字!」他高興的抱著頭大叫。「能不能告訴我,我是誰?」

他告訴我,一年前,他出了車禍,失去了記憶。
關於過去的事都想不起來了,他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
但是,當他看到我,原本一片空白的記憶,卻浮現一幅畫面。

「我記得妳躺在一大片草地上,身上就穿著這件外套,藍色格子的。」
他閉著眼睛,比手劃腳興奮的描述。
我想,這就是他為什麼不能來赴約的原因。連自己都不記得,卻還記得我?
我很感動。

如同我想像中的lancelot,如假包換的lancelot,就在我身邊。為什麼你不早點出現呢?
真的lancelot出現了,但我卻想見假的lancelot。真的好想。

(9)
「妳說,我每天晚上都會彈鋼琴?」他疑惑的問。
我們正談到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他突然打斷我的話。
「你不知道嗎?每天凌晨三點,你都會彈一首曲子。」
「哪首?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就是<長假>裡,瀨名送給小南那首曲子啊!」

他搖搖頭,「妳會彈嗎?」我坐到鋼琴前,掀開琴蓋,彈起這首曲子。
我並不會彈鋼琴,但是我會彈這首曲子。那是因為知道他喜歡這首曲子,我花了幾星期,請學姊教我的。我的手指不算靈活,但我清楚記得每個琴鍵的位置。

想起我曾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做這樣的努力,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只是,一樣彈著這首曲子,一樣是為「某個人」而彈…
不一樣的是,我現在是為你而彈了。為了突然消失的你而彈,你聽見了嗎?

「這首曲子,我也常彈。」
「不知道為什麼,我腦子裡一直都是這首曲子,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曲子。」
他邊彈著鋼琴,邊對我說,纖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間流暢的移動。
這就是我每晚聽到的琴聲。

我看他彈著鋼琴的側臉,我一直想看的一張臉。
我聽著他的琴聲,每天晚上陪著我的琴聲。
我心裡想的卻是:你也會彈鋼琴嗎?我還是想著你。

我把我的NOTEBOOK帶到他家。
「裡面有你寄給我的MAIL,希望對你恢復記憶有幫助。」
打開收信匣,整齊的100封信,寄信人全是lancelot。
他聚精會神的看著信,我則在旁邊,無意識的按著琴鍵。

「寄件備份也能看嗎?」他問。我點點頭。裡面是100封信,寄信人全是ruby。
我回過頭去看,他對著電腦螢幕在發呆。
「你想起什麼了嗎?」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只想起一件事。」
「是什麼?」
「我想起,我喜歡妳。」

喀,背後傳來開門聲,我回頭一看,一個女孩站在門邊。她是誰?

(10)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希望是我記錯了。
但是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卻還記得她?

「我喜歡妳,我想見妳。」當我讀著我寫的信,我腦子裡滿滿的只有這些。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這樣,我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我拼命想揮去這念頭,可是這種感覺卻揮之不去。一種熟悉的念頭,熟悉的情緒湧進我的腦海。

我抗拒不了這種感覺,面對她時,感覺更強烈。「我喜歡妳」,我說出口了,像完成一件早該完成的任務。
但我該怎麼面對她?那個我其實毫無印象的女朋友?我想不起來過去我是否喜歡過她。那現在呢?現在我喜歡她嗎?我竟無法回答。

她竟在這時候回來了,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
「妳好?」ruby先打破沈默,「我是他的…朋友。」她似乎不知該如何表達。
「我是他的女朋友。」她低著頭輕聲說。
ruby向我說了聲再見,就離開了。對這答案似乎一點感覺也沒有。

只剩我們兩個,我不知該說什麼?她也不說話,臉上的表情像是世界末日。
「你…都想起來了?對吧?」
「沒有。」
她臉上滿是驚訝的神情,「剛剛那個人,不是你的朋友嗎?」
「是筆友,我們沒見過面。」
「那她怎麼會找到這裡?」

「是鋼琴聲。」我邊說邊拿出ruby留下來的NOTEBOOK給她看。
她盯著電腦螢幕,什麼都不說,一封封的接著看。
「妳…以前知道這件事嗎?知道我有個筆友?」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喃喃的說。

「也許我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麼瞞著妳。」我想說。我想坦白告訴她。
「我喜歡她。這是我唯一想得起來的事。」
「那我呢?」她沒有抬起頭,長髮遮住了她的側臉。「你喜歡我嗎?」我沒法回答她。
其實我知道答案是什麼,但,我說不出口。

「叮咚。」門鈴響起,我趁機逃離這問題。
打開門,一個人都沒有,但竟有一台NOTEBOOK。
上面有張小紙條:給lancelot。記得看你的寄件匣。我離我的過去越來越近了,我有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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